2008/01/07 | 老张之死 [05年10月旧帖,原名“卖艺者”]
类别(信马由缰) | 评论(2) | 阅读(31) | 发表于 00:07

         天渐渐地暗了下来,不远处,协和广场的方尖碑和卢浮宫已经被灯光照亮,该下班了。
        往路边的一棵树旁靠了靠,老张把裹在身上的行头脱下来,再拿了些面巾纸,擦去脸上的化妆颜料。这工作有的人喜欢称之为行为艺术,而对于患有静脉曲张而又没有其它办法弄到买食物的钱的人来说,老张宁愿称之为要饭的艺术。
        今天收入尚可。老张擦完脸,把行头放进箱子,忽然觉得两条腿有点不听使唤,就坐在箱子上,点着了一枝香烟。一对法国夫妇带了一个小女孩沿着香舍丽榭大街散步,那孩子真是漂亮,走到了很远还一直盯着这个奇怪的东方老头,也回应了老张对她的微笑。一个小天使。
         老张来到巴黎已经二十年,在十几年前他也有这样美满的家庭,也有美丽温柔的妻子和漂亮的小天使,还有工作。现在全没了。这都怪我,他想,是我没把她们救下来。在那场火灾中,老张把什么都丢了,只留下一条小命。开始的几年老张一直觉得很内疚。而现在,他离见她们的时间越来越近,思念的感觉越来越淡。他现在是自由的,谁也不能把老张怎么样,谁也不能要求老张做什么,他生活的目的只有一个,就是死亡。
        老张吸完了烟,站起身,拎起了他的箱子。
        巴黎市的交通变得越来越糟糕。虽然是天色已晚,在靠近Mouffetard街市场的时候,公共汽车却被堵得走不动了。想想还有时间,而且住处在河的对岸,相距不远,老张索性就下车走了。
        这几天,西伯利亚的寒流正在塞纳河两岸肆虐,岸边树林上已经枯瑟的黄叶已经开始凋零,巴黎人都说今年冬天来得很晚,可老张却不习惯这样的冷而开始打哆嗦。
        有位头发灰白、矮胖的风琴手完全不在意骤降的低温,自得其乐地演奏一连串的组曲,从Edith Piaf的“La vie an Rose”、“Sous les ceil de Paris”到Yves Montand的“La mer”、“Les feuilles mortes” ,还有一些像是在咖啡馆即兴演奏的旋律。那一架看来颇为厚重的手风琴,在他短粗的手臂与胖胖的手指操控下,奏出一种华丽轻快的琴音。这人老张认识,叫克里斯汀,每周日的中午是一定要到市场边上来拉琴的。
        “很敬业的同行”。老张心里想,然后就拐进了老黎开的中国餐馆。
        老黎是越南人,老张的朋友。他兢兢业业维持着这不大不小的餐馆。老黎经常琢磨巴黎人的口味,然后对一些菜式进行改良。结果是虽然没有一个中国人承认他开的是中国餐馆,可是巴黎人认为那是。老张进了门见老黎迎上来,就说“你这个阮文绍的走狗,又糟蹋哪一道中国菜了?”
        老黎很有教养地笑了笑,说“张,我刚看了电视,我得说,你们的新总理是个好样的”。老张坐下后,老黎亲自拿上来碟子、碗和筷子,又给他到了一杯茶。老张推开茶杯说,“我今天想喝酒啦”。
        “你的心脏没有问题吧?”
        “哈,你的脑袋有问题。我要是喝酒喝死了,财产全归你,你还来关心我的心脏?”
        “张,你能活一百岁,我指望不上你的财产”。老黎微笑地说,同时拿来了一瓶五粮液,然后,就去招呼其它客人。
        老张吧嗒一口菜,滋溜一口酒,吃得很高兴。老黎不时还来招呼一下,不一会儿,老张就脸热气粗,有点醉了。他站起身走进老黎,把他拉到一边说:
        “我说老—嗷嗷黎!我今天不喝了,帮我把酒存—嗯嗯好,不许让别人偷喝。我存你那里的十亿家—啊啊产,也替我存好,我死了,全—全归你!”
    老黎苦笑了一下,“我说,我的朋友,要不要送你回去?”
        “你们怕我找不到家?没关系,我能找到。我的家啊啊…在东北松花江上…”
        老张出了门,慢慢地向新桥方向走过去。
        新桥上的车多行人也多,走在桥上,老张才看清今天的天空竟是这么的灰白。在经过西提岛的街口,他出其不意地停了一下,左转走向多芬广场。
        “戴酒的和尚望月归,乌鸦儿,好一似潘仁美—诶诶…”边走老张边哼哼唧唧地唱着戏文。
        黑暗中,两三个站街的女郎吃吃地冲他笑。老张冲着她们说“你们这些鬼,真难看,比我中国女人差远了,改天我把她们带来,让你们知道什么是美女!”,那些鬼听不懂,笑得更厉害。
        忽然,老张脚下一软…。

        三天以后,老黎把老张喝剩的五粮液,全部洒在了公墓一个小角落的墓碑旁,那墓碑上写着:
        “张,来自中国的卖艺者,出生年月不详,于2005年3月27日去世,愿他安息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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